从长久的昏迷中醒来时,眼前是一片雪白。
杨心自医疗床坐起,看了看周围,一间简洁的单人病房,旁边沙发上叠着件熟悉的女仆服。
肩头一阵刺痛,他才发现自己双肩都包裹着医疗纱布,骨折的右手也被打上石膏,用绷带歪歪斜斜地吊着。
病房门被打开,身着便装,手握咖啡,用小洋帽遮着耳朵的香蒲走了进来,看到他后有些惊喜地扬眉。
“啊,你醒了?”
杨心呆愣两秒,随即想起最紧要的事。
“香蒲,人不是诺埃尔杀的!”
“我知道、我知道。”
香蒲走过来力道轻柔地把他推回病床——这回似乎并未包含任何歹意了。
“我看到你消失又出现的时候,就大致明白发生什么了。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回溯,几年前,当哈特曼先生还健康时……算了,先不说那个。”香蒲顿了顿,继续道,“我们查看了当晚的监控影像,看到你和另一个哈特曼在酒店里四处出现又消失的情景,那可真是……”
香蒲摇着头,像是难以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。
“我们还找到了哈特曼的遗书,他在里面大致解释了前晚发生的事,虽说让人难以置信,”她笑了笑,“但……我猜对你们时间旅行者来说,是家常便饭吧。”
“……我那晚是第一次回溯。”
“嗯,我知道。”
“那晚的回溯,发生了很多事。全都是些……痛苦的事……我从没想让事情变成那样。”
杨心用左手捏紧床单。
“我知道。”
香蒲的手慢慢探过来,覆上他手背,杨心一怔,讶异地转头,她立即把手缩了回去。
“我……香蒲,我从没想过和你争夺酒店,或者独吞外公遗产之类的……事。”
表妹沉默几秒,低声喃道:“……我知道。”
像是为掩饰那句话,她紧接着道:“莉莉托我向你道歉。”
“道歉?为什么?”
“为……害死诺埃尔。”
杨心盯着天花板沉默许久,摇摇头:“和她无关,是我的责任。”
“诶?”
他撑着床重新坐起,用手摸摸床垫——当然,不可能在这里。
但某个已诞生一段时间的疯狂念头又开始在脑中喧嚣,他竭力保持平静的声线问道:“哈特曼先生和诺埃尔呢,我是说……他们的尸体。”
“我们……已经把哈特曼先生火化了。”
“什么?!这不是才第二天——”
“是他遗嘱里的要求,马上火化……骨灰也按他的要求就撒在附近海里。”
杨心张口结舌,脑中闪过那个老人最后的微笑回眸。
那个人的求死之心,竟然是如此坚定。
“那……那诺埃尔呢?”
“和哈特曼先生一起火化——”
“……该死!”
“——本来是打算这么做的。”香蒲峰回路转地说完。
他现在脸上的表情肯定很丰富多彩,因为香蒲看过来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本漫画杂志封面。
“哈特曼先生在遗嘱中交待了诺埃尔的后事,原话是——‘交由他来决定’,我猜应该是你,所以就把她的,呃,遗体放在……杨?”
他在香蒲的疑惑注视中捂紧脸。
那个老人……他好像看穿了一切。
香蒲缄默一阵,走到沙发旁拿起女仆服。
“我得走了,不能离开酒店太久,你……好好养伤。对了,弗雷奇先生可能回来探望你。”
“呃……哦。”
态度依旧有些生疏的表妹拉开门,弗雷奇的狗头赫然出现,两人点头致意,前者挥手告别,后者挠着头走进病房。
“老弟,如果你打算搜寻哈特曼先生的骨灰的话……酒店旁的礁崖附近或许还能找到。”
“……呃?”
这句突兀的开场白让杨心满头问号,弗雷奇更用力地挠起脸上的毛。
“你看……老先生指定我去帮他撒骨灰,我知道他在生前的愿望就是魂归大海,这个遗愿他和我聊天时一直有提到,所以我没有去海滩,而是找了个很高的崖,想让他能随风散入大海。只是……当时,那个,呃……咳咳……”
他挠头抓耳地支吾老半天,才小声吱道:“当时突然来了阵逆风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“哎呀,就是这样。”他卖萌似地吐舌拍头,从毛中拍出来一大片白灰,落在地板上。
“…………”
两人神色极其难看地对视半天。
“看来你是决定每次出场都来段搞笑单口秀了?”
弗雷奇讪笑着走到沙发坐下:“别说得这么刻薄啊,老弟。你看,前两次我出洋相,那不都是老弟你一手造成的?”
杨心一怔,低头不语。弗雷奇跟着沉默半晌,叹声气后继续开口。
“几乎所有世界的安吉·哈特曼都在5月20日的22时15分左右去世了。”
杨心猛抬起头,看着眼前的神秘狗头人,后者掸着耳朵,继续道:“绝大部分都是自然死亡——包括你去过的SCYTHE1109世界的哈特曼。所以我们大致可以认定拉-索伊拉提普给予它牧者的寿命就是那么长。换句话说……就算前天晚上的事没发生,我们世界的哈特曼先生照样会过世——如果这能减轻你的罪恶感的话。”
“你到底……你们到底是什么人?”
他盯着弗雷奇,直截了当地质问道。
“啊哈,新牧者是心直口快的性格啊,”狗头男笑道,“好吧,回答你的问题,确实有一个我所隶属的机构,我们称自己为「堤」(La JETEE),除此以外的信息我暂时无法透露。你也没必要费心去询查,我可以向你保证,你在现实与网络中的任何角落都不会找到我们的踪影。不过你大可无需担心我们怀有恶意,因为,啊……说句自我放弃的话,人类对那些上位者的态度早在几十年前就无法停留在抵抗的层面了——我的意思是,更低的姿态。”
“那是有多低?”
“屈服与……彻底屈服之间吧。”弗雷奇耸耸肩。
“……”
眼前明明是个狗头人,却自称代表人类方;而他自己明明是人类,却好像成了什么邪妄势力的狗腿。
“但你们却有能力给每个世界编号?”
“啊,我们当然还是有一些观测能力的,也可以对一部分机构施加影响,像前晚被猫小姐喊过去的警察,还是我打电话让上面支走的哦。那么,SCY1408世界……不对,现在是BAS237世界的新牧者。事不宜迟,请你告诉我这次回溯都到过哪些时间,做了些什么?”弗雷奇从沙滩裤抽出皱巴巴的纸和笔,“我需要记下来做一份报告。”
“……为了什么?”
“自然是在历史中标注出被你们影响的事件,你不会以为什么事都是外星人做的吧?”
“……”
于是他开始讲述每一次移动,从诺登斯到伦敦,从温泉到电影剧组,从恐龙时代到大航海时代,从战场到皇宫,从毁掉的破译机到……坠落的客机。
“我明白你所经历的事了……你很坚强。”
写下最后一个字后,弗雷奇鼓励般说了句。
“我只是胆怯而已……我可以移动到那架客机上把父母带到别处的,对吧?”
“老弟,你应该知道的,历史……”
“已经发生的事无法被改变,我知道!但如果有些事其实发生了,而我们只是不知道呢?比如说某次移动的我把他们带到了荒岛,他们现在正在荒岛余生呢?”
弗雷奇沉吟半晌,走过去张开嘴,伸出长舌舔向他的脸。
“What The Fuck?!”他大叫着一膀子甩开那张狗脸。
“……我、我以为你们在低沉的时候都喜欢被这样安慰呢。”
“当你是一整条狗的时候!”
弗雷奇捂着脸委屈地坐回沙发。
其实他说得对,杨心觉得心中的压抑减少了许多——因为被恶心感填满了。
“唔……关于破译机和古代皇帝的事我可能还需要更多情报,”弗雷奇咬着骨头形状的笔道,“你看,如果情况确如你所说,这两件事在历史上肯定会产生影响,但事实是没有,嗯?”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杨心摇着手指摇头,“要么就是你们一直念叨的那个铁律其实没有那么铁,要么就是那两件事的影响并没有被我们觉察,老实说,我只是在电影中听说过那个密码破译机,所以移动到的说不定是另一个电影片场,至于死掉的皇帝嘛,也许,对了……烛影斧声?”
“啊?”
他念叨出的中文让弗雷奇举着笔一头雾水,杨心也懒得解释,靠在床背望着窗外。
“所以……你为了让‘循环’能够达成,在知道我去派对会发生不好的事以后,还是把我骗去了派对?”
“……我很抱歉,老弟。但已发生的事是不会因为我的念头而改变的,就算我……”
“我知道,我知道,”杨心摇着头,“历史终究会照着既定的轨迹走下去。但是你知道吗?我讨厌这样的世界规则,我无法接受那些噬尾蛇一般的‘循环’,以及……我讨厌这种能力。”
他看着自己的双手。
“我感觉自己像是什么小说里的角色,虽然有听起来十分厉害的能力,但却无法改变任何事,只能被一只可恨的笔头牵着走!”杨心用双手盖住脸,“……所有的悲剧都是因我而起。”
一只手盖在他肩上。
“如果你真心这么想,老弟,我也没办法完全反驳你。我能说的只有,对于已经发生的事,每个参与者都该负有一小部分责任。你看,就像那个蝴蝶效应或者混沌理论……是各种微小但而无法预测的变量共同造就了那些必然,没错,你或许是扇动翅膀的那只蝴蝶。但是没有其他无数连锁的气流变化参与其中,你是不可能制造什么风暴的。所以……别太自我意识过剩了,嗯?”
杨心把手从脸上挪开,呆看着眼前的狗头男。
“你……不搞笑的时候倒是蛮正经的。”
“哈哈,那是当然!而且——既然你现在并没有处于过去,而是在一秒一秒地迈向未知未来了,你觉得你能走出什么让读者惊讶的剧情吗?”
“……也许吧。”
牧月奇谭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卧龙小说网http://www.wolongxs.com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好书推荐:《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》、《我是舰娘》、《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》、《认清现实后,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》、《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》、《带着修真界仙子们天下无敌》、《剑来》、《修炼成仙的我只想养成女徒弟》、《足控勇者的目标是魔王的丝袜》、《被触手怪养大的少女》、